端木府门前冷冷清清，最近这段日子，因为洛水镇阴兵借道的事儿，闹得全城人心惶惶，端木府自然更加上心，府上无论是老爷还是下人都几乎大门不出，二门不进，老老实实的躲在家里。动荡岁月，越是有钱人家越是怕事，大家大业，经不起折腾。

端木府的老爷端木敬平又是个经了一辈子商的富贾，更明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道理，所以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，终日坐在家里喝茶。

门房的小厮，小跑着进来，鞠躬施礼，请示道：“老爷，门外来了个女子，自称是来给小姐伴读的书童，您看......”

“哦？”端木敬平放下茶碗，捋了捋八字胡，“什么来历？”

“城门里早餐铺子张老汉的远方亲戚，本是投亲来的，没想到张老汉今早遇害，她无亲可投，恰好看见了告示，所以张家的老婆子带她寻上门来了。”

端木敬平略一沉吟，连连点头，道：“好，那就让她进来吧！”

功夫不大，小厮引着个女子走了进来。她柳眉杏眼，樱唇皓齿，面如冠玉，身若杨柳，走起路来生息皆无，一身酱紫色的粗布衣衫，朴素整洁。

“见过端木老爷！”女子浅浅的施了一礼说道。

端木敬平摆摆手，示意免礼，道：“姑娘怎么称呼？”

“方云梅，自京城而来，本欲投亲，没想到叔父遇害......”女子哽咽住，轻轻的拭着眼角的泪。

“哦。”端木敬平轻轻点头，劝慰道：“姑娘节哀，谁也不想遇上这等事儿，可是摊上了，也是没办法，唯有多宽心，县府自会为你叔父伸冤，抓住歹人报仇。”

女子低垂着头，轻轻点了点。

“你读过书？”

“读过，自四岁起便跟着爷爷读书，熟读四书五经、略晓周礼史记。”

“哦！”端木敬平眼前一亮，道：“云梅姑娘口气不小，那老夫考校考校？”

女子信心十足，轻轻点头，侧耳倾听。

端木敬平最善对子，略一沉吟道：“老夫说个上联，你对下联，读四书五经！”

“走六合八荒！”女子毫不犹豫的答道。

“读四书五经，知春夏秋冬事。”

“走六合八荒，识南北东西人！”

“好！”端木敬平击案叫好，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，竟然才华横溢，他连连点头，甚是满意，又道：“前后五千年，读四书五经，知春夏秋冬事！”

“纵横九万里，走六合八荒，识南北东西人！”女子朗声对道。

“好好好！”端木敬平连连称赞，“姑娘果然学识渊博，佩服佩服，只是，小女生性顽劣，不知姑娘是否愿意？”

“愿意！”女子连忙答道。

“酬金可有要求？”

“没什么要求，只要有吃有住，多少给点儿胭脂水粉钱，我也就知足了！”

端木敬平是个大抠门，一听云梅姑娘不要钱，心里乐开了花，高兴的两手对搓，“既然姑娘这么通情理，老夫无话可说，你一会儿去见见小姐，她若没有什么意见，事儿就这么定了。你还有何要求？”

女子脸颊一红，垂着头，低声道：“别无他求，只是小女子晚上睡觉，不惯和下人挤在一起，老爷能否......”

“没问题！家里空屋子多的是，一会儿我让人在小姐院里，帮你收拾间上好的，你放心便是。”

“那就多谢老爷了！”女子说着话，款款施礼。

端木敬平冲小厮吩咐道：“带云梅姑娘下去休息，好生招待，然后叫小姐来见我！”

小厮连连称是，客客气气的冲女子抬了抬手，“请！”

女子缓缓退下，寻了个没人处，连连擦汗，心里暗暗庆幸，总算是瞒了过去。

你当女子是谁？正是袁海平。

他见了城门口的告示之后，哭天抢地的哀伤了一番，和早餐铺子张老汉的媳妇攀了门亲戚，谎称女扮男装来寻伯父投亲，张老汉的老婆心地善良，未加多想，让女儿给他换了女装，便一块发丧了张老汉。他应付完之后，揭了城门的告示，要自食其力去端木府当书童，老太太自然高兴，特意送他到府门前。

对对子他倒是不怕，唯一让他难受的是要尽量掩盖喉结和尖细嗓子说话，好在端木老爷瞧得不慎仔细，遮遮掩掩的也就糊弄了过去。

他正暗自得意呢，那带路的小厮却皱着眉头盯着她发呆，他的心呼的又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云梅姑娘，你抗揍嘛？”

袁海平闻听，吓得连连后退，凝眉看着小厮，他以为小厮已经认出他了，所以才这么问，没想到小厮冲他神秘的一笑，道：“我家小姐可愿意打人！”

他长出了一口气，扑扑乱跳的心稳了稳，道：“不怕，我们都是读书人，自有道理让她信服。”

小厮咧嘴笑了笑，没再多说话，带他来到后花园西侧的院落。

院子里很安静，正当中的杏花开得正旺，花香随风弥漫着整个院子。袁海平提鼻子闻了闻，沁人肺腑，他不由得想起自家后花园里也有一棵杏树，每年的这个时节，也是满院花香。

他正呆呆的出神，冷不丁的就听耳畔风起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就觉得头上吃痛，他“哎呀”一声栽倒在地上，一只没有尖的秃箭落在身前，随后想起了咯咯咯的笑声，那声音粗大洪亮，传得老远。

小厮慌忙退回到门口，嚷了一句：“小姐，这是老爷请来的书童，他叫你一会儿去见他。”说罢，他撒腿就跑，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。

袁海平捂着脑袋，摆头四处看，却不见人影，既不知小厮说得小姐在哪儿，也不知是谁射得箭。

他龇牙咧嘴的刚站起来，冷不丁的“嘭”的一声，又飞来一支箭，这回不偏不倚正射到他的脑门上，箭落地的瞬间，他的额头上也鼓起了一个紫红的大包，痛的他吱哇乱叫，就差满地打滚了。

“谁，谁干的？”袁海平大吼道，他都忘了要遮掩声音，就那么顺其自然的嚷了起来。

“咦......”

西院墙上探出个头来，满脸奇怪的望着袁海平，然后飞身跳了下来，几步来到他身旁，“你是书童？”

袁海平心里一惊，连忙故意吊起了嗓子，低低的声音道：“是......是我！”
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偷眼去看，面前站着个五大三粗的姑娘，打扮和个男人没什么区别，她的手里握着一张弓，身后背着箭筒，脸上肌肉轻颤，浓眉倒竖，最可乐的是她嘴角一圈，隐隐的有一圈浓密的黑影，虽然不十分明显，可是仔细一看却明白，那应该是汗毛过重形成的胡子。

“刚才说话的也是你吗？”

“是......”袁海平答道。

“奇怪，我怎么听着是个男人的动静？”

“姑娘想必是听错了。”袁海平连忙解释道，“刚才，可是姑娘你射箭打的我？”

“哈哈哈哈！”姑娘仰面大笑起来，“怎么样，我射得准吧？”

袁海平眉梢一挑，气道：“我与姑娘素昧平生，无冤无仇，姑娘为何要打我？”

“你也可以打我啊！”姑娘道。

“你......”袁海平被噎得无话可说，捂着头上的紫疙瘩，环视了一圈，竟一个人也看不到，“你家小姐呢，我要找她评评理！”

“小姐？你说得是美艳绝伦，堪比西施的端木蓉小姐？”

“啊！”袁海平疑惑的点了点头。

姑娘咯咯咯的又笑了起来，笑罢多时，把脸一扬，腆起胸脯来，一本正经的答道：“我就是！”